樊阳城,后宋第二大城。平日里人来人往,昼夜灯火不断。是除却揽月城与商人集地江淮地段以外,最繁荣的城市之一。揽月城多汇聚朝廷官家子弟,政治气息浓烈,官家小姐成群。而樊阳城多是江湖门派子弟,或地方儿女,偶有官家儿郎在此游荡,招的女郎暗许芳心。今日,城内依旧繁盛,人流不息。街上走的多是佩剑的,佩刀的,带抹额的,挂乐品的。其中一位男子也无一例外,身着淡雅衣,腰间别了一把箫器。眼神所及之处,仿佛置于身外世界。往前迈了没几步,他骤然停下步跟,抬头仰望店铺的牌匾,盯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客官里面请!”店小二在肩头搭着灰帕,热情的迎上来,引着男子往里面走。大堂内坐的到处都是人,小方矮桌一桌接着一桌摆设,空气中迷茫着浓烈的饭香。男子跟着小二走进最靠里面的一桌,只听他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啦,客官,咱家的生意兴隆,如今大堂只有这里有空余座子了,上面的都是雅间,全被包下啦!”“无妨,这就可以了。”男人坐下,“先来一壶小尖。”“好嘞!客官是在等人吗?”男子瞅了他一眼,看的小二心中直发毛。良久,他点头:“是。”店小二嘀咕,却还是荡着笑容,哈着腰退下了。男子静坐了一会儿,扯下腰间的玉箫,握在手中,拿出怀中掏出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宛若在对待一位俏丽佳人般的小心呵护。男子哈出口气,又将擦拭完的玉箫别在了腰间。这时,茶水也上来了,这次端来的人是另一个店小二。估摸着那个人有事忙别的桌去了。男子不语,执起棕红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接着就一口一口的抿起来。清茶淡口,甚是好喝,却不是什么上等的名茶品种,还怪可惜。男子摇摇头,有些想念“五字十经”的流水会了,那里的茶,乃是世间少有,令文人雅士谈笑间赞叹不绝。正要端起第二杯时,门外有两人穿过重重坐席,坐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客人的一桌。“小二!”其中一位带斗笠之人丹田雄厚,发出的声音贯穿人耳,他离这么远都可以感觉到心肺的震动。“来嘞!客官稍等!”柜台旁的小二立即放下算盘,打着步子跑过来,哈腰献媚:“两位……是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来几盘小菜,一壶梅子酒即可。”兜里人对面的男子淡笑,彬彬有礼。店小二抹把额间并不存在的虚汗,笑着退了下去。这两个人,看似就身手不凡。他要是万一有哪点得罪了,这店铺还不得给砸了?斗笠人见小二走了,面纱下模糊的面孔轮廓顿时往左边一倾,怒道:“我要喝千年老酿!”“阁主,您是还想让我背您回去啊?”男子笑的无可奈何,“身为女子,还是梅子酒好些。”“老酿烧心烧身,梅子酒是个什么玩意儿?闺房女子才喝的小酒!”斗笠人不满意地拍拍桌子,见对面的男子仍旧笑着看着她不语,自己率先泄气:“不喝就不喝!”“阁主嗜酒,可也要先把正经事办了。”花任绝摸摸脸侧,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樊阳城是个据点的好地方——阁主可打听好了?”“没有。”斗笠人掩藏在面纱下,实在是看不清神态,但男子估摸着此时她正翻着白眼不耐烦的撇嘴:“按理说那个人应该成天待在府中才对,怎的就不见人了?”花任绝呵呵一笑:“别是怕了吧。”“你以为‘五字十经’的人有这么软弱?”斗笠人嘲讽。花任绝不懂什么流水会,当初跟从恩怨阁也是觉得有趣,才贸然进阁。他听见阁主辩解,也只是在后方轻轻唏嘘。他一介江湖浪子,人称“笑面”高手,哪里懂得这些?相隔甚远处,若兰君完美的隐匿在一排排人头的最后面。他蹷着眉,将二人都打量了一次,之后努力辨认着他们的嘴型。斗笠人看不见面貌,一时让若兰君无法判断。男子侧身对着他,时不时摇头晃脑,倒还依稀可以辩认。他跟着那个斗笠人若隐若现的踪迹一路追到樊阳城,结果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一丝异样的人影,谁知今儿个一出来就碰上了。若兰君仰头品茶,目光再次而上。“客官您请!百合炒豆,蒜蓉瓜黄,小葱拌豆腐……都是本店的家常菜!”“多谢!”花任绝依旧人模人样的彬彬有礼,还执着钢扇扇呀扇。小二瞅着他手里的扇子武器,吓得心肝颤抖,脚步一腿,溜烟跑走了。若兰君嘴中喃喃,呐呐辨着男人的唇语。“听阁中探子来报,江都王已经启程了。”花任绝夹起盘中的豆子,左瞅右瞥,塞进嘴里。对面的斗笠也夹起一筷,手却在面纱前滞住,随后抬起另一只手,轻撩开一条纱缝。自始至终,从来没露过一次容。若兰君不禁好奇,这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林中琴鸣打斗,茴香居里偶遇争执,那声声催动人心的曲子,竟让他莫名的熟悉。“江都王这次出城,目的盒何在?”斗笠开口问,可惜的是,若兰君只能看到轻纱漂浮,看不见唇形。花任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酒,砸砸嘴赞叹不愧是自家百年绝活所酿,而后回答:“探子只知道江都王启程了,具体目的,他们都进不了身,又如何知晓?”斗笠沉默,过了半响重新问:“那着人去看看,江都王走的路线,是通向哪里的。”“阁主可是有何对策?”花任绝诈时感兴。斗笠轻笑,抬手端起酒杯,在指尖处随意的晃动,却没有半滴酒水洒出来。她仰头一饮而尽,觉得不痛快,低低骂了一声,眼睛转向对面:“我有心头患,除江都王‘辅助’,其余人皆不可行。”此辅助非彼辅助。花任绝大笑,笑的整个铺里瞬间安静了。花任绝反应过来,抬手朝四众挥手致歉,而后待大堂重新嘈杂起来,他向前探身压低声音:“江都王出城,乃是最佳时机。”“且先看看江都王随行多少,再一刀灭之。”本以为这个王爷出城,为了掩人耳目压根不会带那么多人。谁知身边仔细的数了数……一个,两个,三个……光黑衣的暗卫就有五个,车中坐着的,除却一位假寐的女子,还有一个绝世美男。美男一直盯着女子看,看了又看,又瞅眼手心中静静躺着的坠子,悠悠叹息。五天前,也就是审问沈清茹的那一天。沈四小姐拒不交代,沈老将军虽是气极女儿的败孽,又不忍培养了这么久的“女将军”从此折腰,便待江都王走后一直跪在前殿上,大喊“皇上明鉴”“小女无知,还望皇上饶小女一命“等等诸类的话语。扰的人一趟一趟过来禀告赵邝珏,四人在后面心烦意乱。”沈家代代为将,为后宋打下众多江山,功不可没。赵氏也离不开沈家的辅佐,若是现在与沈家红眼相对从而失去了沈家的支持,那这赵氏江山怕是会毁在赵邝珏的手里。别看赵邝珏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宋微歌的身上,但他管着后宋日日大顺,也是一位不亚于他父皇的明君。所以朝廷与国家间的利弊,他懂得很。沈清茹以谋害郡主之罪,当天秘密下了地牢。果真如她所想,地牢里早已擦干净等着她了。正在心灰意冷,又盼望着赵宣衡来救她时,她意外自己又被放出去了。传旨的太监对她详明,说皇上的意思是,虽沈家四小姐谋害郡主,但其父对于后宋是大功之臣,其兄为后宋保定江山,二者皆功过可抵于其罪。又因郡主此时并无性命危机,沈四小姐又是不知者无罪之态,因此免于死罪。然,顶撞皇亲,蔑视郡王,毫无尊卑之分,毫无君臣之明,妄想攀登高位,本令择罪醒,可后宋皇慈悲,见沈四小姐武功高超,日后必是不可多得的豪杰,于不日逐于东南边境白浪关,做守关之将,不得召令不得返京。沈清茹在将军府里哭的咿咿歪歪,沈老将军则闭门不见两日不见小女。他也于心不忍,可此事确实是茹儿有错在先,皇上肯饶她已经是宽恕再宽恕,仁慈再仁慈了。他已经跪在殿中争取了机会,可上天不让她,她便只得听命,去往东南。沈清茹被押去东南时,江都王正要启程前往樊阳城。此前喻雪墨就说,若兰君传给听雪楼的消息里,提及恩怨阁现身樊阳城。宋微歌一直都惦记着念九,早就想抛开事务前往,可又是被这拌了脚又是被那拖拽了衣裳,一直没走成。这不,喻雪墨扬言要去万花谷找自己那已经隐居多少年的师父询问解蛊一事,宋微歌便想带着赵曦瑶一道去江湖聚集地樊阳城打探消息。二人兵分两路,认为不多时便可以解开这个子蛊。赵邝珏本是不愿意让她走,可宋微歌这样的人他是真管不住,于是当江都王在府中收拾行囊时他独自在殿中生闷气,任性的接连几天不上早朝,又急坏了宫中的太监,宫外的大臣。少虞早已先行一步,自己回了家。后宋见这送宴办不成,干脆大手一挥,索性让大夏和先祁也快赶回去过除夕。尉迟旭冷笑两声,当天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不过唯一特例的是,他走之前专门绕道去江都王府门口站了老半天,引起了府中丫鬟的注意,她们开门后反而不见了人影。大夏的使臣慢哉,是翌日规整好东西和后宋皇装模作样的念完了客套话,才走的。只不过让人尤为好奇的是,那天大夏的镇国将军没有露一次脸,全程都是两个老到入土的礼部侍郎笑眯眯地告知的。谁都不知,小侍卫孤零零的坐在将军的马车里欲哭无泪。他顶着一张褶皱颇多的面皮,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鬼才知道将军是从哪搞来的这个东西,拐诱地让他戴上。结果戴上了,他才知道将军是让他代替他回大夏。“那将军你要去何处?”云天又惊又怕。“本将还有事未处理,暂时回不得了……这慢慢路途上,还要指望你蒙混过关啊!”云天似懂非懂,等清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出城了。而自家将军,已经成功“赖”在江都王府中,等待几天后的出城。谁知慕凌渊刚踏进院子,就被迎面跑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小丫鬟心惊,没见过这人,但估摸着是主子的门客,细看这身打扮也非同凡响,于是当即跪下,哭腔求饶:“公,公子……奴婢冒犯,还请公子饶恕奴婢吧!”慕凌渊失笑,正要俯身去扶她,可眼睛就那么无意识的一转,被地上散落众多物品中的一枚坠子吸引了目光。男子怔住,痴痴开口:“这东西……你是从何来的?”小丫鬟带着泪痕仰头看去:“回公子,是奴婢在整理府库时,找出来落灰的东西,正要端去清理。”慕凌渊眨眨眼,莫名的笑了。他捡起坠子,一股子寒意顺着掌心直往心口钻。这寒坠,原来贤亲王从一开始就转交给“郡主”了啊!男子抖着肩膀,似乎很是兴奋。小丫鬟见此不解,大着眼睛凝望着这个男人。慕凌渊不以为然,问:“请问你主子现在何处?”小丫鬟纳纳:“王爷在……在书房。”“多谢。”慕凌渊握紧冰玉坠,抬脚越过她熟门熟路地往书房踏步。等到了书房门口,见着紧闭的木门,慕凌渊突然又胆怯了。她既已得到了坠子,聪明绝顶,怎会想不到这是贤亲王替他转交的?正纠结着怎么进去自然怎么开口舒坦时,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的。二人正好对上眼,双双愣住。